「落日之後,必有黎明;所有終點,皆是另一個起點。」
最近,臉書上不斷跳出由「驚喜製造」打造的沈浸式體驗劇場——《落日月台》。我一直想去,卻總差那麼一點勇氣。直到一月初與好友們聚餐時,一位朋友極力推薦,我才終於鼓起勇氣與學姊夫妻一同踏上這場旅程。
與其說這是一場「沈浸式體驗」,我更傾向視為一場「沈浸式的生命教育」。在醫學院時,我們學過無數課程,但有一門課,教授們永遠無法用紙筆測驗,也難以真正講清楚,卻是每個人一生都會面對的課題——「生與死」。
你知道,生命其實是周而復始,循環不息的嗎?
介於日與月之間的落日月台
如果生命的終點近了,你希望自己的告別式是什麼模樣?你想要怎樣的氛圍?
在離開前,你最想見的人是誰?
有沒有未竟之事,希望摯愛之人能為你完成?
你希望,在什麼音樂聲中醒來?
醒來後,最想見到誰?又希望對方對你說些什麼?你又想對他說什麼?
落日之後,黎明之前
阿嬤有高血壓、失智症、帕金森氏症,照顧其實不容易,為了讓阿嬤獲得比較妥善的照顧,我們終於挑到了一家可以收患有失智症住民的機構,並且全家都會盡量撥時間每天去探望阿嬤,跟她說說話,陪陪她,帶她喜歡吃的食物給她吃。
那是一個太陽僅供照明功能的星期六,我們一如既往的帶著阿嬤喜歡的木瓜去看她,大姑姑、小姑姑也輪流去看她、餵她,阿嬤那天似乎精神也很好,跟姑姑們說了不少話,阿嬤顯得心情很好,而且失智很久的她忽然想起來我想當醫生,也準備要當醫生。
當天傍晚阿嬤好像有點感冒了,爸爸和弟弟開著車載阿嬤到全家常看的診所就診,診斷應該是病毒性腸胃炎。隔天,爸爸帶著弟妹一如既往的到機構去看望阿嬤,妹妹察覺到阿嬤比平常沒反應,似乎不太對勁,夾上血氧機赫然發現血氧只有70%左右,隨即呼叫救護車送到桃園榮總急診室,家人在親眼目睹阿嬤經歷搶救措施之後,醫師建議「讓阿嬤好好休息了」,便打電話給剛抵達亞東醫院不久的我。
一聽到這個噩耗的我隨即請了假,飛奔回桃園,一路上眼淚不爭氣的不停流下,從板橋到桃園,平常不過半小時的路程,在那時對我來說就跟兩三小時一樣漫長,沿路上看到的不是往常的風景,而是從小到大跟阿嬤生活的回憶。到了桃園火車站後,立即攔下一台計程車,驅車前往桃園榮總,那時阿嬤已經移到往生室,也拉上了拉鍊,阿嬤的一生就畫下了句點。
忽然,有人把我眼罩拿下來了,耳機也拿下來了,這是落日月台的第三站吧,窗上映著微光,房間裡不算漆黑,但也不是寬敞明亮。
「你知道這是哪裡嗎?」可能是在往生室?還是在冰櫃裡?
「在離開這裡之前,你可以再問一個問題。」我會遇到跟我同行的同伴嗎?他們也是經歷了一樣的場景嗎?
「你晚點就會知道了。」接著,就來到了下一站。
我來到一個房間,裡面有一幅很大的圖畫,還有一顆看起來像棕梠樹的植物,以及一艘木船,看上去頗有南洋風情,感覺頗愜意。啊!還有一個人在等著我。我蹣跚地爬進了木船,那人示意我找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那人指著畫「你覺得這是日出還是夕陽?」嗯,看起來是日出。「你喜歡看日出,還是喜歡看夕陽?」夕陽很美,可惜也代表一天即將結束,要進入黑夜了。
接下來的是一連串的靈魂問答,與其說是他問我,更像是他讓我有機會好好回顧我目前為止的人生。這些問題,不好回答,但也不難回答。我以為就是像我回答的那樣,但現在回想,好像又不是,而是既清晰又模糊的自問自答。
去年我努力的準備住院醫師論文發表競賽、撰寫論文、投稿、反覆修改、論文接受,我以為這個努力達成目標所帶來的成就感讓我快樂,但其實好像也沒想像中快樂;去年一位跟我很要好的病人,一位像兄長般提點我的病人忽然病情急轉直下而逝世,確實讓我很難過也很遺憾,但我所遺憾的,似乎也不止這件事;我常常想像著自己在專業領域中獲得信賴與肯定,後面跟著一大批學生,不管臨床、教學或是研究都有卓越的成果和重大貢獻,但是我捫心自問,這真的是我對未來的願景嗎?真的是我未來想要成為的樣子嗎?原來我沒有如自己預期般的了解自己。
過了不久,跟我同行的學長進來了,在互相給予祝福之後,我繼續前往下一站。
告別過去的遺憾
時間也許可以癒合實質傷口、沖淡一切情緒反應,但是有些事,時間過去了就無法補救或逆轉的了,像是「後悔」和「遺憾」。不要仗著年輕時間還很多,就無盡的浪費,時間不會等人,閻羅王也不會,都說時間無情,人生無常,想到對的事、利益群體、有意義的事,或是跟誰的承諾與約定,就應該把握當下去做,畢竟我們不知道是明天先到還是無常先到。
我口中念念有詞,想著跟去年過世讓我很難過的那位「學長」、在學期間只有約成功一次後面一直見不了面卻在好不容易約好要慶生的前幾日過世的大學好室友,以及來不及看我真正穿上醫師袍就過世的阿嬤。感謝他們在適當的時候走入我的生命以及離開我的人生,教會我珍惜與愛。
在喝下象徵「孟婆湯」的補湯後,我順著吊掛著的鈴鐺,來到我的生前告別式。看著布幕上哭得泣不成聲的自己(也就是開頭的靈魂拷問),房間裡放著幾張椅子,椅子上放著一束一束的花束,佈景是白色的,但不是那麼冰冷、嚴肅、哀戚,反倒是有點溫馨。
這確實是我所希望的告別式氛圍,我希望我的告別式就像畢業典禮一樣,象徵著我從這一世滿載而歸的畢業,帶著親友的祝福,離開了這個教了我很多事情的「學校」;我希望我人生的畢業典禮充滿溫馨與歡笑,大家一起回憶著過去與我探索世界、感受生命的美好,還有一切有趣、快樂、溫馨的回憶。我希望我的離開,不是帶走痛苦、怨恨、憂傷、遺憾,我也希望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可以繼續好好的活下來體驗人生,帶著我的祝福好好活下來。
重生
推開了下一扇門,進入了有點文青風格的小房間,裡面一名漂流者坐在鋼琴前,示意我到她旁邊坐下來。她輕巧的彈奏著鋼琴,從高音到低音一路彈下來,接著也讓我接著彈下去。每個人都會有走向終點的那一天,每個人人生中的曲目長短不同,但也都有彈完的那一天,但是一路上都會有不同的人來陪伴我們,並在某個時間點離開。
就好像在搭一趟名為「人生」的單程列車,一路上飽覽各種風光,每一站都會有不一樣的人進來跟我們共處在同個車廂,同時也有一批人會在不同的站下車,直到這班列車的人都下車了,就開始下一趟的載客。一路上我們並不孤單,因為身邊總會有愛著我們的人,以及我們所愛著的人。走向終點的過程,其實也不那麼可怕,因為走向終點之後,生命還是會週而復始的用另一種方式重生。
我再度被引領到下一個房間,這次不一樣的是,有一張溫暖明亮的大床,播放著音樂。漂流者引導我在這張床上躺下,眼睛閉起來,耳邊傳來熟悉的歌聲,原來就是開頭我所填的歌曲——《因緣如此》(姜育恆),在熟悉的歌聲中,漂流者慢慢地引導我醒來,重生,然後握著我的手,說句「你好棒,你辛苦了」。然後我就走出門,把其他的情緒留在裡面。這次之後我告訴自己,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要好好把握。